第21章 顽石天香处
沈小檀背抵石桌，闭目养神。
老霍、宁致、八八，三人在石桌旁铺了块草席，仰躺晒着太阳，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。
老霍犯了酒瘾，可想起之前喝的“裴家特制”牡丹花露酒，他面色发白，强行把胃里的馋虫压了回去，他苦着脸，聊天转移起注意力。
“可惜，要是厉八八也能过考核就好了，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点默契。”
八八小声道：“我不叫厉八八，我叫厉晓八。”
“哎呀，名字里都有数字，差不多嘛！”
“那你怎么不管宁致兄叫宁六六？就紧着我欺负，你这话说得，跟菜市里讲价叫人抹零头似的……”厉晓八撇嘴。
老霍笑作一团，直说厉晓八真是好欺负，跟戳小绵羊似的，一戳就咩咩叫唤。
宁致认真安慰道：“厉道友第一次来考试，能走到第一轮考核已经很不错了。修为再精进些，多来几次便能过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厉晓八觉得宁致说的话让人信服，“那宁道友是第几次来啊？”
宁致：“第一回。”
厉晓八：qaq
六六号考生——宁致看向一边的沈小檀。
第一场考核前她就气定神闲，判断准确，一针见血，同其他考生很不一样，现在她夺得头一名……
宁致棋逢对手，心中的胜负欲被激起。
“小檀道友又是第几次参加考核？”
沈小檀坐在石凳上，闭着眼睛，像立在那的一根木头桩子。她原本话少，不主动和人交谈，此刻又在想事，但宁致既然问了，她还是垂眼细思，然后回答。
作为考官来说她参加过四五次，作为考生来说算是……
“第一次。”
宁致有些意外：“那小檀道友觉得，考核结果公平么？”
老霍“哎呀”一声，觉得这话题真是没完没了。
“宁致，你怎么也开始了！”
“误会，我只是想听听小檀道友的看法，对结果并无异议。”
沈小檀低头思索，沉默半晌，就在众人都以为她无意回答，想开口转移话题时，沈小檀开口了。
“我拿第一没有异议。”她陈述道。
她毕竟是逐日宫大师姐，还是出题人，要是这都拿不上第一，那也太丢人了。
“几位考官的判罚基本周全，霍道友有胆识，宁道友识明智审，厉道友……厉道友确实还需几次磨练。”
宁致已经筑基，思维活络，又相对沉得住气，除去心气有些傲，各方面都不错，是最可能通过第二轮考核的人。
“只是……”沈小檀声音犹疑。
“只是什么？”
沈小檀朝背对着她，还在翻动话本的书生瞥去一眼。
她刚刚翻书册时，见内页用小楷仔细写了“虞天章”三字，这是书生的名字。
她原以为书生也会被刷下，没想到书生的排名竟然在宁致之前。
虽说书生知道【百语金】幻阵，但排名还是勉强了些，若是沈小檀做考官，是不会让书生通过第一轮考核的。
沈小檀低头细思了一会，第二次考核她安排在垣京城西侧，平江。
平江水底吃人的獭妖，凶残无比，一旦被拖入水，凡人没有生存可能。在当地村民上报仙盟之前，一夜之间便有数百人死于它口。
书生的修为去了恐怕有危险。待会把他带远些，她再溜走吧。
……
“宣布下一次考核地点。”
荀落仙朝榜上一掀，卷轴上又泛起金字来。众人都猛地凑上去，想先得知早做打算。
沈小檀冷静地抱剑站在人群后，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模样，厉晓八好奇问道：“小檀道友不去看吗？”
沈小檀粗糙黑衣，俏丽的小脸冷冰冰的。
她惜字如金道：“没必要。”
反正她知道在何处，没必要挤在人群当中。
但这点冷漠在外人看来，她仿佛对考题完全无畏，笃定了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
“莫不是师从高人？”“听说她以前是个傻子，我看不像啊。”
“不仅是个傻子，十日前她还是个凡人呢！”
“你放屁，她现在明明是练气六层，十日怎么可能有这个水准？编故事也要编得可信一点！”
“听说差点嫁给了那个被抓的裴翊，嘶，她该不会是为了调查裴家的事，隐藏修为故意这么干的？”
“隐藏修为……你说的有理，不然她怎会这么快就弄清整件事来龙去脉，肯定是事先就调查过！”
沈小檀：“……”
你们编故事的能力真不是盖的。
厉晓八抓耳挠腮好奇道：“小檀道友，他们说的是真的吗？”
沈小檀瞥他一眼，并不作答，而是转口道：
“不去看下一场考核的地点？说不定能去观战。”
人群开始骚动。
“这考核地点怎么写得云里雾里的？‘顽石天香处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……什么？
什么顽石天香处。
沈小檀先是一愣，随后听众人聚讼纷纭，心不详地跳落一拍。
她握剑便往人群中挤去，果然见卷轴上五个大字，写的是【顽石天香处】。
人潮涌动，沈小檀在骚动的人群中僵立，她面色处变不惊，内心却是惊愕不已。
考题变了？！
·
垣京西侧，平江。
春三月温度不低，但垣京城的细雨和寒风浸到身上，却是凉人。
“沈小檀果真没死？”
老鬼旁若无人地悬浮在空中，他背后一片血流如溪，被细雨稀释，淡粉色血迹沿着砖缝汇入江中。
老鬼手里提溜着黑布袋，朝对面的穿着斗篷的男子询问。
“你说呢？”
男子声色温润如玉，走到无人处，他掀开兜帽。
他面若冠玉，眼眸皆如细雕过，只是在这种天气里，这块玉凉透彻骨，像迎面而来过于强烈的春雨。
只听他说一个字，便有细细密密的小针在人骨头里钻动。
男子平望江面。
若平江一路从垣京逶迤南下，从北到西南到东南，直汇入海，穿越大半个华洲。没有几个人这辈子，没碰过江中的水。
江河浩浩，不知掩藏多少亡魂与肮脏，都被一江水流冲散，或是冲到下游，成为无数肿胀浮尸中的一具，或是在此处，成为鱼食。
男子将手中的头颅扔进江水里。
一只人头大的黑手，上面沾着凌乱的毛发，蓦然从江边窜出。
它的黑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头颅沉入水中，又像在接受投喂向男人讨好卖乖。
水底下传来不可言喻的骨头碎裂声，另一个被男子拖住头发的人，此刻还意识清醒，看到这一场景，面色苍白，当时就快吓昏过去。
而男子慢条斯理地洗完手，手指抬动一下，便像在地上人的身上凌迟一刀。
“裴英，你不得好死！”
地上的人像翻动肚皮的鱼，嘴里吐出诅咒。
男子并不恼怒，擦手的动作沉着而干净，是家教良好，行为举止皆挑不出错处的贵公子。眼睛没瞧地上那人一眼，权把他当作是个死物。
“我会不会死，你说了不算数。但你今日——”
必不得善终。
……
水隔绝了人的惨叫，只几捧还没扔个石子大的水花后，江面重新归于平静，缓缓流动，在末端打了个漩涡。
“这下垣京算干净了。”老鬼松了一口气。
“干净？”男子歪过头，语气中带着讶异，“飞星楼干净了？”
老鬼：“他们不问世事。”
“好一个不问世事。”
男子声音倏然沉下去。
“那日不悔剑从飞星楼穿破鬼修结界，去沈小檀之处，你觉得是个巧合？”
“三百年前段氏灭门你就没有做干净，才让沈小檀查到尾巴。如今让你杀沈小檀，你又出岔子。”
老鬼噎了一下，但转口又道：“这可不能怪我，分明在去北海之前，沈小檀就对你起了疑心，她留了下手我才没能杀她！你既觉得自己翻手云覆手雨，直接杀了她不就是，何必找我帮忙？还是说你怕沈小檀，怕正面对垒打不过她？”
老鬼此刻也动了怒气，面色颇为讽刺。
“若裴道友在修炼方面也花上这么多心思，想必早早就追上化神境的沈小檀了吧？”
“——！”
裴英听见化神境三字，像被触了逆鳞，手上青筋瞬间暴起。
他手掌上下翻转，手中现出个黑色“鬼”字，幽幽淡淡，似风中残烛。
魂印，直接施加在魂魄上的印记，是主人驱使不听话的妖兽才会用的东西。哪怕用在妖兽身上，也常被诟病没有人性，更别说用在神志清明的人身上了。
老鬼惨叫几声，心道果然裴英这小子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修为低，自从六百年前沈小檀突破化神境后，他的脾气就愈加让人看不懂了。
裴英冷笑道：“我看你是老糊涂了，分不清自己在同谁说话。”
裴英拿过老鬼手中的黑布袋，布袋口拉开一小缝，透明蝴蝶翅膀飘闪，时隐若现。
裴英看着波澜不惊的江面，黑瞳中涌起一丝破坏欲。他手如蛇类绞杀猎物般，缓缓捏紧布袋，但在化作蝶翅的魂魄快碎裂时，又陡然松开。
“去落云山。第二场考核我已有安排，别再失手。”
他转身朝逐日宫方向而去，消失在垣京城的蒙蒙细雨中。
老鬼幽幽盯着被血水染红的江面，手覆在额头可以决定他生死的魂印上，脑里回响裴英最后掷下的话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。
“你想活，那沈小檀必须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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