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捌
沈余年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鲜血浸湿的衣物已经被人褪去，眼前花白一片，转头看到祁义趴在床边打盹。
祁义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，瞬间清醒过来，只是三四天没见面，沈余年感觉祁义整个人憔悴了不少，眼窝深陷，脸上也找不到一丝血色。
“醒了？”祁义的声音略带沙哑。
“水……”
沈余年感到喉咙发涩，捧着一杯水仰头灌进嘴里，祁义则是仔细地拭去他嘴角的水渍。
一阵脚步声传来，一位穿着旗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，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水果。
“哎呦，弟妹醒啦？”女人喜形于色，小跑过来，“怎么样啦？有什么不舒服的吗？”
沈余年并不认识这女人，女人的热情让他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不自在。
祁义轻咳一声打断了女人絮絮叨叨的话：“介绍一下，这是我同事‘毒蝎子’，你叫她姐就好。”
“毒蝎子”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沈余年的脸，啧啧赞叹：“长得真好看啊，你看上小六哪点了？”
女人一靠近，刺鼻的胭脂味扑面而来，毫不浪费地挤进沈余年的鼻腔，沈余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。
“这边的人我都不太熟，是我拜托她帮你联系了医院和最好的外科医生。”祁义说道。
沈余年愣愣地点头：“谢谢。”
三人寒暄几句后毒蝎子就走了，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祁义与沈余年两人。
沈余年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：“那人……是你的姐姐？”
“干姐。”
“那她叫我弟妹……”
“她瞎叫的。”祁义红着脸小声嘀咕。
沈余年嘴角漾起一抹微笑，阳光普照在少年姣好的面容上，祁义的心弦不禁漏了一拍。
“毒蝎子”对这个凭空出现的“弟妹”是真的好，她知道祁义毛手毛脚不会做饭，天天做好饭菜送过来，就说她炖的排骨汤，肉软烂入味，含进嘴里汁水爆炸，香味直直冲上鼻腔。
“我说，”沈余年抿了一小口碗里的汤，“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？我们非亲非故的。”
“因为你是我媳妇。”祁义眨眨眼。
“少贫，我可没答应你。”
祁义撇撇嘴：“她是个烂好人，对身边的人都好，就连组织的那些小弟们都喜欢在她手底下做事。”
沈余年低下头，指尖轻轻刮挲着碗壁：“等我出院买点东西去看望一下她吧。”
祁义沉默了几秒，突然开口问道：“沈余年，你会喜欢上我吗？”
“……别再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感情。”
“你不会死的，绝对不会。”祁义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，当他看到中弹负伤的沈余年瘫倒在自己怀中，那种心脏似乎被人从胸膛里拽出的感觉，他对生命没有概念，生老病死谁都阻止不了，他认为死亡不过就是闭上眼睡一觉罢了，但从那一刻起，他真真正正体会到死亡带给他的恐惧，像是无底的黑洞一样吞噬着他的一切，怀中面色惨白如纸的沈余年，终有会“死亡”的那一天，他不允许什么狗屁“死亡”带走沈余年，沈余年那么可恨的一个人，要由他亲手解决才行。
“嗯，我也相信自己不会死的。”沈余年眼底闪过难以捉摸的光芒。
沈余年一直都是行动派，出院后第二天就去街里买些水果米面准备送过去，他瞧见远处有一个玉石铺子，其中一支玉镯吸引了他的目光，沈余年是商人，多多少少懂点玉石鉴定，镯体通透白净，虽然不算极品，但在一堆布满瑕疵的玉块中显得格外明亮。
“这个镯子，替我包起来吧。”沈余年觉得女生应该都会喜欢这些东西。
他按照祁义给的地址走到了一处小巷，原本以为“毒蝎子”那种贵气十足的女人应该住在豪华的大院里，小巷非常简陋，两边住户的窗户都是用纸糊上的，唯一一条都过人的小路是用碎掉的石板铺出来的，唯一像样一点的房子墙皮也剥落了一大块，露出原本灰呛呛的墙体，几根发旧电线挂在墙上，巷口还坐着几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。
门牌号被雨水腐蚀得看不清，沈余年一个人在巷子里转了好久也没找到“毒蝎子”的家，干脆折回巷口找那几个老人问路。
“奶奶，你知道……毒蝎子家在哪吗？”沈余年有些尴尬，他并不知道毒蝎子本名是什么。
老人显然没听懂：“啥毒蝎子？我们这哪有毒蝎子。”
一旁的老头搬着马扎凑过来，盯着沈余年手里拎着的东西，问：“小伙子，你这是来提亲的？”
沈余年连忙解释道：“我是来看望朋友的，就……一位大概三十岁的女人。”
“那就对了，现在还住在这巷子里的，都是俺们这些孤寡老人，哎，你说的应该是诗诗那女娃吧，往前走到尽头，左拐就是她家。”
“谢谢大爷。”沈余年点头致谢。
沈余年按照大爷指路左转，眼前的景象又让他犯了愁，这可不只一户人家啊。
远处走来一位身袭绿裙的女人，沈余年走上前，问道：“小姐，请问你知道诗诗家在哪吗？”
女人抬起头，两人目光对上，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对方的名字。
“小沈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沈余年愣在原地，他有些不敢认这样的毒蝎子，没有粉尘修饰的五官虽然不及以前精致，但是添了几分清纯，黑色麻花辫扎在身后，头上戴着一个绿格发箍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。
沈余年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摞书，上面写的都是盲文。
“哎呀你刚出院，应该在家歇着的。”毒蝎子抢着帮忙拎东西，“正好到饭点了，来我家吃顿饭吧。”
沈余年跟着她来到一间石砖砌成的小屋前，推开门，正对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男人。男人听到开门声缓缓睁开眼：“诗诗你回来了。”说罢就要挣扎着起身。
毒蝎子放下手中东西过去搀扶住他，男人枯瘦的手摸索着扶上毒蝎子的脸庞，嘴里喃喃道：“是你……是你……”
沈余年打量着男人，五官很是俊美，可惜太瘦弱了，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，无神的眼眸下是深陷的眼窝，颧骨突出，面颊消瘦不堪，脸色更是病态的惨白，干涩的嘴唇毫无血色，右脚似乎还有点跛，走起路来一深一浅的。
“小沈，你先去歇着，我给你们做饭。”毒蝎子招呼道。
“诗诗，是有人来了吗？”男人紧紧攥住毒蝎子的手。
“嗯，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男人脸上漾开一个温柔的笑：“请进吧，抱歉我的眼睛看不见。”
男人虽然眼睛看不见，但谈论起文学头头是道，古今中外的名著都能聊上两句，连沈余年都不禁佩服他的学问。
“恕我冒昧，您的眼睛是天生的残疾吗。”沈余年问道。
男人干笑一声：“不是，生病了，眼睛瞎了。”
饭桌上摆着几道素菜，毒蝎子给几人盛好饭，起身去橱柜里翻出一瓶糊状的东西，打开瓶子，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，她挖了一勺拌在男人的碗里，说：“多吃点，万一哪天就能看见了。”
出于直觉，沈余年觉得那瓶子里面装的东西不正常，但又不能直接开口问。
饭后，毒蝎子将沈余年送到巷口，沈余年突然开口问她：“那个男人……”
“是我的丈夫。”晚风微微吹起素色的裙摆。
“我有个朋友是眼科医生，曾经在外留学过一段时间，有机会我帮你约他出来，看他有没有办法治好你丈夫的眼睛。”
女人苦笑道：“谢谢你。”
“那瓶浆糊……”沈余年欲言又止，“到底是用什么做的。”
“老祖宗说的没错，吃啥补啥。”毒蝎子指着自己的眼睛，“别忘了我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。”
一切皆无需多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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