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又见白莲
沈炼忍着后肩的剧疼，在顾婉儿的帮助下，才勉强穿上了小道士送来的细葛道袍，这个女人忙前忙后，又帮他整理下有些松散的发髻。俨然扮演着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，不知道的人，还以为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。
虽说眼下是一脸温婉的模样，沈炼却不敢小瞧她，刚才用银钗刺他喉咙的那份果敢，便是比起锦衣卫里的老手，也不遑多让。敢孤身一人住在这人烟稀少的城外山林之中，怎会是寻常女子？
听小道士说，刚才是这女人将他背后的箭镞拔出来的，居然还懂医术，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。
不过现在还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，沈炼起身用腰带将道袍束紧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腰牌揣进怀里，抓过榻上的刀，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道人行了礼，跟在小道士身后出了门去。
这里说是道观，其实更像是大户人家在这山林里修建的别墅。虽然建筑都是道教的样式，但沈炼环顾四周，却连一尊神像都未看见。宽阔的庭院里，种了几株开的正盛的腊梅，清冷的空气里裹挟着阵阵幽幽的清香。
一座用巨石雕刻而成的假山横亘在游廊西侧，旁边种了一株红枫树，竟还未开败，依旧挂着火红的枫叶。瘦而光滑的树干，像水墨画中苍劲有力的几笔白描，在宣纸上洒几滴血泪。沈炼即便此刻再无雅兴，此时也能领会这院中的逸韵，到底是大户人家，连家观都如此雅致。
沿着游廊一路向前，廊中每隔五步便挂着一只精致的八面灯笼，每一面都彩绘了姿态样貌各不相同的仕女，或端庄，或调皮，或眉头紧锁，或喜笑颜开，形形色色，栩栩如生。只是这些彩绘在道观里头，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，想必这年轻道人定是个纨绔子弟。
绕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花圃，沈炼跟在小道士身后出了门。道观门外的石阶下，刀疤汉子正抚摸着其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，正是沈炼的坐骑。身后的雪地里，整齐地摆放着三具尸体。
“这是你的马？”
沈炼投去探寻的目光，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刀疤汉子又问道:“辽东产的军马？”
汉子的语气很生硬，沈炼眉头一皱，没有搭理，径直走到尸体前，蹲下身子查看起来。
三具尸体的面巾已经被扒了下来，嘴角都残留着黑色的血迹，确实都是服毒死的。这三人手背上青筋暴起，手心和虎口处布满了厚茧与细错的伤痕，应该是常日里惯用刀剑留下的。
另外这三人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处都有着明显的厚茧，而且右手手臂也明显比另一只胳膊要粗壮一圈，厚茧已经呈暗黄色，左手的虎口处还有一道暗红色的划痕，显然是积年累月使用弓箭留下的痕迹。
等等！
那是什么？
沈炼的目光锁定在一只暗青色的佩囊上，取下来仔细一瞧，一朵刺绣的白莲赫然怒放！
白莲！
沈炼急忙去扒尸首的衣襟，不小心牵动了肩后的伤口，嘶地一声，咬着后槽牙顿了一下。待痛感稍稍平缓些，才继续伸手去扯开尸首的领口。
只见右胸处纹了一朵四瓣白莲，沈炼又查探了另外两具尸首，同样在右胸处发现了白莲纹身。
白莲教！
怎么会是白莲教的人？如果按照顾婉儿所言，追杀她的不应该是范永身后的人么？白莲教的人为什么会追杀她？
“嘿，我在和你说话呢，听不见？”
沈炼被突兀打断，也有了三分火气，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思去搭理这个莽汉。一一取下尸体上的佩囊，将里面的物件倾倒出来，一眼便锁定了三根大小一致的小铜鱼。沈炼将其拣出来，放入其中一个佩囊里，系好口子，放进怀里。
“聋子？”
那刀疤汉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，靠近过来，一脸凶悍地盯着沈炼，问道:“你的马，我看上了，出个价吧。”
沈炼对这个一直在挑衅他的刀疤汉子有些烦了，回过头来，冷声道:“我的马，不卖。”
那刀疤汉子对沈炼的这个态度有些不满:“呵，原来不是聋子，有脾气我喜欢。不过你这匹马，我着实喜欢的紧，你再想想，出个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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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抱歉，我说过了，这马，不卖。”
“哼，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刀疤汉子手已经摸到了刀柄上，目光中露出一丝凶悍，摆出一副随时出鞘的样子。
沈炼有些头疼，今天遇到都是些什么人，又来一个疯子。掏出怀里的铜牌递过去，亮出了锦衣卫的身份。
刀疤汉子扫了一眼铜牌，冷笑道:“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也敢在老子面前摆排场，吓唬谁呢？就是你们北镇抚司的坐堂官来了，也不敢这么做。”
沈炼眉头紧锁，这刀疤汉子居然连锦衣卫的人都不放在眼里，那观里那位年轻道人，恐怕更是大有来头。
眼下不是与这人起冲突的时候，更何况刚刚还救了他:“沈某从不是仗势欺人之辈，只是有要务在身，不想耽搁。亮出身份，也只是为了告知阁下，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刀疤汉子冷哼一声:“现在知道怕了，晚了，你可知道我的身份，我是......”
就在他要自报家门的时候，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后陡然响起:“元平，住嘴！”
刀疤汉子猛地一惊，赶忙堵住自己的嘴，低声咒骂一声:该死，差点暴露了身份。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，对着出现在门口处的年轻道人告罪道:“小的一时糊涂，还请主人责罚。”
年轻道人手里的狸奴已经消失不见，换成了一只用羊皮裹住的铜暖炉，外面还套了层用雪貂皮制成手捂子。
只听他呵呵一笑，对沈炼道:“我的这位护卫向来脾气臭，不过他倒也没什么坏心思，你也别往心里去。”
沈炼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，回说不打紧。那道人微微颔首，慢悠悠下了台阶，又问道:“查的怎么样？”
沈炼不知道这道人究竟是什么身份，选择将白莲教的事隐瞒下来，说道:“没有发现，不过显然不是一般的山贼野盗。”
“嗯。”年轻道人轻轻点了点头，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，眼神毫无波动。
跪在地上的刀疤汉子突然沉声道:“主人，这人在撒谎，他方才从尸首身上一阵摸索，摸出三块小铜鱼，然后收进了怀里。我看......”
年轻道人开口打断道:“元平，你倒是越发没规律了。叫你说话了么？先前云逸说观里的水没了，你去山下的河里取些来吧。”
“主人，观里不是有水井么？”
“还敢回嘴，那就再加一条，不准骑马，天黑之前，我要看到水缸里的水全部灌满。”
刀疤汉子一脸无奈，只好领命。
其实沈炼的话，年轻道人根本不在乎真假，他救沈炼纯粹是因为沈炼是锦衣卫的人，不能见死不救。至于这个锦衣卫身上沾染的因果，他并不想介入。就算有所隐瞒......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？
沈炼暗暗松了口气，这道人不想多事，倒是省了不少麻烦。他扭头朝道人的身后望了望，没看见顾婉儿的身影，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这个女人该不会......跑了吧？
“道长，请问方才与我一道来的那个女子呢？”
“哦，你说令妹啊，他同我的小厮一道下山去顺天府报案了。”
“下山了？”
“嗯......”道人剑眉一挑，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：“不是你叫他先行下山的么？”
“我？”
“反正令妹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我在此处，未曾见有人离开。”
“观里的马厩在后门，后门有一道小路可直通城北的安定门。”
糟糕！沈炼心里咯噔一声，那女人怕不是已经跑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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